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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38【二十】鬼將出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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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二十】

幾乎是在跳起的瞬間,竇藍就被那陰綠色的光籠罩了進去。

不,不對。

竇藍心中一凜,額間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。

孔雀給她的翎羽在飲過指尖血之後,便幾乎貼合著她的周身形成了一層不可見的結界,就像是一層軟軟的水,將她細細密密地保護了起來。孔雀只說了這翎羽能保她在陣中無恙,並沒有特意提醒她翎羽的效用時間,想來也應當不會短才是。

但眼下,不過是幾個跳躍,兩息之間,這層結界竟然被生生削薄了一半!

這陣法的威力,恐怕遠遠超出了孔雀的預料。

竇藍心下警惕,卻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,反而加倍運起了靈力,在一片魂飛魄散的慘叫哀嚎聲中,如同一顆隕星一般奮不顧身地朝高臺沖去!

那詭異的大陣越強,孔雀的庇護消失得越快,她的時間就越寶貴!

綠光過處,一切生靈都避無可避地迅速沙化,在一片哀鴻聲中,依舊站立著的數名黑衣人就十分惹眼。

他們明顯看見了正在迅速接近皇帝的竇藍。隨著一聲像是梟叫的呼哨聲,大約有五六名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湧來,一邊喊著“陛下小心”,一邊使出百般武藝試圖攔下竇藍!

竇藍在夢裏磨了足足一百年的刀子,此次前來又怎麽可能沒有充足的準備?她聽見耳邊不斷逼近的破空之聲,連頭都不回,在那漸漸上升的石梯上邁著鬼魅的步伐來回閃避著,左手拂過腰帶,變戲法一般摸出一只雪白的、被壓得平平整整的紙鶴,小臂一抖便在手心握了一支長得像枯樹丫子的短筆,飛快一甩便給那紙鶴點上了猩紅的雙眼。

一切不過是在瞬息之間。竇藍一起一躍,便有七八只點著紅眼兒的紙鶴如飛箭一般射出,竟像是當真能認人似的,各自分散了往那些黑衣人身上撲去!

頻繁襲來的,淬了毒的箭支和暗鏢並沒有斷絕。竇藍不以為意,只是一邊精準地閃避著,一邊迅速卻並不慌忙地放出一只又一只的紙鶴。

很快,第一聲慘叫從她的背後傳來,緊接著的是重物落地的聲音。

這些過了香點了睛的紙鶴,可是鑿穿過整個爐竈的!竇藍扯了扯嘴角,又不禁微微皺起眉——就在這麽短短的一段時間裏,她周身的結界已經所剩無幾——

哢!

放在她衣襟裏的那支翎羽,碎了。

幾乎是在同一時間,她猛地催動妖丹,生生爆出一股子妖力來護住自己!但即便是這樣,她也感到額頭、鼻尖和手背這些□的皮膚上泛起一陣灼痛。

很近,很近,很近了!

她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皇帝不笑了,他渾濁下垂的眼睛裏正泛著一股子驚恐。

身後“護駕”的喊聲已經被她甩得極遠。

體內同時極限湧動的妖力和靈力叫她的筋脈不堪負荷,時時刻刻以強力的疼痛來提醒她。她緊緊咬著唇,牙齒已然陷入了唇肉裏——

“初次見面,我叫竇藍……竇家的竇藍。”

她甚至對那蒼白了臉的皇帝笑了一笑,接著,左手尖銳的指甲刺進昂貴的布料,和那層被民脂民膏養出來的油皮,深深嵌入了那背負著重重血債與冤孽的胸腔中!

“噗——!”

突然,一陣大力將竇藍高高地掀上半空,讓她當即便噴出了一大口血!

她重重地摔在地上,扭頭哇地又吐了一口。自己的滾燙的鮮血覆蓋在方才撕裂血肉的左手上,只叫她心底泛起一陣不詳。

方才,方才,她沒有捏到那皇帝的心臟!

那本該是心臟的地方,空空蕩蕩的,只有腥臭的血與肉在鼓噪!

她擡頭,見慕容仙師正陰沈著臉站在青銅大鼎邊,他的身旁是已經嚇得站不住了,正癱坐在地上扒著慕容袍腳的狗皇帝。

方才那麽一摔,她的左手腕已然是斷了。她咽回又湧上喉間的血腥,望了望那已經看不見的綠光邊緣,和滿地的黃沙。

這裏原本站了很多很多活生生的人。他們或許是一對白發夫妻畢生的依靠和驕傲,或許是一位溫婉少婦的良人,或許是一堆小蘿蔔頭心中的大英雄。

就在這個時刻,還有無數的房宅裏亮著暖暖的燈,那兒有還熱著的尋常飯菜,有已經鋪好的、白日裏才曬過一趟的褥子,有熬夜等待的家人。

可他們等著的人們啊,都變成了一地輕飄飄的黃沙,明兒風一卷,就散去天涯海角,就散去他們再也找不著的地方了。

她曾經問過孔雀,這樣一個荒唐之極,殘暴之極的渾人,為什麽能做成皇帝,還能得了天道的庇佑?莫非天道當真如此不公?

“那聖德大帝以和為主統一涇州,就是個無量的大功德,更不必說在他的庇佑之下,涇州百姓尋仙問道,飽讀教化詩書,千萬原先連鞋都穿不起的凡民們過上了有房有媳婦兒的美好生活——”孔雀點著茶碗細細算著,“再來,他的子孫後代們,即便不是特別傑出,也算是個守成之君。你別看皇仙分家之後似乎出了幾個傻蛋兒皇帝,但平心而論,他們倒真沒犯下什麽違逆大錯,至多也就是小斂一些銀財,多娶幾房妃子罷了。”

“這一家親傳下來的福祿,深厚得你想象不來。不想在這一代,出了個真混球兒,殺了本該承下這天道命數的親哥哥,陰差陽錯憑著一身無可置疑的天家血脈,硬生生把這不能再旺的氣運給劫了過來。”

“那,天道就當真容忍這等貨色執掌皇權千年麽?我聽聞,他為了能坐穩那把龍椅,甚至從不讓妃子懷上孩子呢。”竇藍皺眉問。

“唔,事實上,這不是頭一回了。在海的另一頭,在別家的陸上,也曾出過類似的事兒。那一次,天道足足忍了那蠢貨作威作福四百餘年,直到那人將整片土地弄得民不聊生要易子而食了,才在點將臺上浮了個上仙的名兒出來,旨意他下界,出手亂了那皇朝的命數。”

孔雀興味地撐著下巴:“你說,這一次,天道這個大理無情的家夥又要旁觀多久呢?”

那時,竇藍的回答是“徒兒不知,但徒兒誓要成為打破這皇朝命數的人——無論那點將臺看不看得起竇藍這個名字”。

她擡起頭,看著那站在青銅大鼎邊上的一君一臣。

他們站在頂端,依仗著這一方威力無邊的法器,心安理得地視他人為螻蟻,一揮手便是叫千萬生靈魂飛魄散。

竇藍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瓶子,拇指頂開瓶口,將其中泛著異香、呈暗紅色的粘稠液體盡數喝了下去。

體內,原本已經開始有些遲滯的妖丹再一次瘋轉了起來!

丹田在無力地痙攣著,徹底不堪重負的經脈開始寸寸龜裂。她咬著牙,努力將特別暴躁的靈力妖力主動引向幾乎報廢了的左臂,很快,□的手背就已經是一片殷紅。

她狼狽地往右邊一撲,險險躲開慕容砸下數道風刃——她明白,慕容可能看在楊氏的面子上,在尋常日子裏並不主動尋她黴頭,可此時此刻,為了他一直以來扶植的皇權,他絕不可能再對她留手!

尋了一個空檔,竇藍一個疾奔,前翻重新跳上了那方通往高處的臺階。

正在此時,她後頸一熱,孔雀的聲音在她腦中轟然響起!

“回來!”

竇藍動作一滯,霎時便被削去一小節發尾。她抿了抿唇,再次加快了上沖的速度!

“竇藍,為師命令你回來!”

隨著這聲帶了點兒怒意的呼喚,她的後頸又是一熱,那瞬間,有一種想要速度回轉、逃離皇宮的念頭迅速霸占了她的每一寸思想。

不行,不回去,我等了一百來年,我已經這麽近了——這麽近了——!

嘣。

她這樣想著,並沒察覺自個兒丹田處的那顆妖丹微微一顫,再次加快了旋轉的速度!

那股強加在自己身上的、屬於孔雀的意志消失了。竇藍沒心思去分別其中緣由,因為剛才那一刻的耽擱已經將她陷入了極為被動的境地——

矮身,閃避,後翻,再突進!

從她的右手中,漸漸延出一縷縷金紅色的火焰,慢慢地將整把分水刺全數包裹了起來。

慕容的攻勢再次加急。而她的妖丹顯然不堪負荷,她已經能感覺到□在外的肌膚正泛起一陣灼燒的痛感。

也不知道自己的鼻子會不會一整塊兒地掉下來——

這樣想著,竇藍瞅準一個空檔,用左肩結結實實接下了慕容的一記強擊,甚至是借著這股力道,幾乎是踉蹌著將那皇帝整個撲下了高臺!

慕容驚慌地喊了聲“陛下”,便也飛身跟了下去!

正當竇藍的發梢衣角開始化為黃沙,正當她手中燃著紅火的分水刺劃破了皇帝的喉嚨,正當慕容青筋暴起的大手掐住了她的脖頸——

電光火石之間,竇藍只聽後頭的慕容發出一聲痛哼,便被緊緊攬住了腰,提將起來。

……師父。

竇藍怔了一怔,看著那癱軟在地上的醜陋皇帝,突然不要命地掙紮了起來!

“混帳!”孔雀怒極的聲音在她耳後響起,“你還看不明白麽,這皇帝早就把自個兒煉成了活屍,連一顆心都取了出來!你除非是有能耐將他一掌打散了,否則他十成十的死不了!”

孔雀一邊說著,一邊應付著慕容的攻擊。幾來幾回之間,孔雀竟然明顯處於下風,似乎實力還不比之前的竇藍。加之他還得緊緊禁錮著懷裏那瘋魔一般的小烏鴉,很快,他就硬生生受了好幾下重擊,嘴角沁出一絲血來。

所幸,如孔雀這般以打架挑事兒為人生樂趣的妖怪,必然是積累了厚厚一大層名曰經驗的玩意兒。他看似招架無能,卻始終在借著慕容的攻勢,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省力的方式往皇宮外圍逃去!

竇藍眼看著那皇帝距離自己越來越遠,那爆棚的恨意和殺意漸漸將她的眼角染得血紅。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叫,聲音帶著幾乎要撕開嗓子的絕望和不甘,就像是暴雪天中垂死的狼。

就在此時,仿佛呼應一般,從那青銅大鼎中也傳來了陰郁的聲響,森寒如同惡鬼的喉音。一息之後,那青銅大鼎猛地一陣震顫,有大團大團的青氣急不可耐地往外湧著,那奇異而扭曲的翻滾姿態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活物——

那團青氣果然漸漸凝成了一個巨大魁梧的人形!它以一種令人作嘔的模樣收縮鼓動著,幻化出了兩條手臂來,在青銅大鼎裏兜兜轉轉,撈出了一顆頭顱,正正安放在自己的肩膀上。

那顆腐爛的,披頭散發的,江老將軍的頭顱。

它渾濁粘膩的雙眼眨了眨,擡起手來將自個兒的眼珠嘰地一下整個扯了出來,丟到嘴裏大聲嚼著吃下了。接著,那兩個膿液與血液四溢的眼窩子裏亮起了兩簇綠油油的火苗兒。得了新眼睛後,它緩緩地四下看了看,在看到皇帝時,它笨拙地屈膝拜了下去。

皇帝眼中一半是恐懼一半是興奮,抖著手指向竇藍孔雀那個方向:“鬼將,你總算出來了!好,很好……給,給朕將那兩個叛逆就地殺了!”

鬼將看向竇藍,張開大嘴,發出了尖利難聽、明顯帶著一股子興奮的喉音。它擡手,青氣又凝成了一把巨大的長槍,被它一把抓住就猛地刺了過來,竟也絲毫不管不遠處慕容仙師的死活!

慕容險險地避開了。孔雀和竇藍卻沒那麽輕松,雖然避過了正面的一擊,卻被煞氣狠狠掃了一把,雙雙撞破一間宮殿的房頂後重重跌落!竇藍被揚起的煙塵嗆了一口,正要恍惚爬起,就被孔雀一個大力摁住了腦袋:“趴下!”

說時遲那時快,周遭的雕梁畫柱隨著一聲能震散魂魄的轟鳴,竟然就在一瞬之間化成了齏粉!

一陣塵土飛揚中,孔雀無力地咳了咳。

他盡力了。

這是在庵外,又是在晚上,更別提整個皇宮還籠罩在一個鬼裏鬼氣的大綠罩子裏頭。他的實力發揮不出全盛期的百分之一不說,每轉一次妖力,就覺得整個神魂都在隱隱的痛。幾招下來,他的戰力就比受了傷的小徒弟還不如。

他修了上千年,才修出這一具能在庵外行走的身外化身。今晚他真真是腦子抽病了,才會頂著這麽大的代價來救這只小白眼狼——指不定人家現在還在心裏默默怨他呢。

前方,鬼將高舉雙手,嘿嘿笑著再一次揮動長槍;一邊的慕容仙師瞧準了時機,躲在煞氣掃不著的地方放出一記殺招。

有空隙!

竇藍第一反應便是右手一撐跳將起來,幾個錯步閃身直直撲向那距離十丈左右的皇帝!

孔雀艱難地擡了擡手,瞧著竇藍那義無反顧的背影,又挺沒意思地放下了。他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,靜靜候著那兩記毀滅性的打擊。

罷了。

既然她的執念強得能破了血傳的師令,能罔顧這麽些年來——嘖。

他瞧了瞧左腕上很是漂亮的、夾雜了許多殷紅絲線的銀環。

在小烏鴉心裏,他的分量甚重應當不假。可竇家,竇家的那一百多條人命卻始終高高淩駕在他之上,為了覆仇,她能就這麽利索地將他撇在一邊,生死不論。孔雀撇撇嘴,努力將心底的訕然,不甘,和一種奇怪的憤怒壓了下去。

隨她去罷。

只可惜了他這具化身。

……也罷。既然沒能兌現予她的允諾,沒能助她報得血仇,他也沒那個臉皮和心思用她脫陣。

再在庵裏等個幾百上千年罷,總會……有下一個合適的人。

那人會不會有和她一樣的黑發?會不會有和她一樣的黑眼睛?會不會忙忙碌碌地制香,在做噩夢的時候一下子縮去他的懷裏?

孔雀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,在那青綠色的煞氣漫天漫地迎頭壓下的時候,突然覺出一陣大力將他狠狠一推,幾根青絲猶如被春風卷落的桃花瓣兒一般,帶著血腥氣和一絲淡香,從他鼻端輕掃而過。

“你——!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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